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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笔记| 梦枕貘《阴阳师》中的绝美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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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12 15:39:1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这个故事,是关于一个像随风飘动的、浮在夜间虚空的云朵般的男子的事。在昏暗中飘动的云朵,看不出它一瞬间前后的形状有何改变,但若一直注视着它,会发现不知不觉中它的形状改变了。本是同一片云,它的形状却无从把握。就是这样一个男子的故事。他的姓名为安倍晴明。是一个阴阳师。是一个身材修长、肤色白净、目光如水的飘逸美男子。
<hr/>    这期间,梅雨尚未结束。 
    这天,连续下了好几天雨之后,难得地放晴了。 
    但是,也并不算阳光明媚,天空像蒙了一层薄纸般白茫茫的。
    时值清晨。树叶、草叶湿漉漉的,空气清凉。
    不知何时起,四周飘起纷纷如雾的细雨。
    琵琶声从城门上传来。
    上面昏暗不可辨。
    就在这昏暗之中,琵琶声不绝如缕。
   “恋情未露……”一个苦恼的低语声。
  声音渐近,夜色下一个灰白的身影,绕过紫宸殿的西角,朦胧出现了。
  寒冷的夜风之中,比丝线还细小的雨滴,像雾水般弥漫一片。
  那人影似乎由飘浮在空中、没有落地的雨滴所凝成。
  “……人已知……”人影从橘树下款款而来。
  苍白的脸,对一切视而不见。
   “本欲独自……暗相思……”白色的影子消失在紫宸殿前。
  人影仿佛慢慢溶入大气般,和那吟哦之声一起消失了。
    他以为自己仍在睡眠之中,但却发现自己的眼睛睁着,盯着蓝幽幽的、昏暗的天花板。
  为什么会突然醒来?侧过脸,只见庭院的糊纸拉门映照着蓝色的月光,枫树的叶影投落其上。
  拉门小窗是最近才开始流行的。
  看来风很小,枫叶的影子仅微微摇动。
  糊纸拉门的月辉几乎有点眩目。
  映照在拉门上的月光,将房间内的昏暗变得青蓝、澄澈。
  大概是拉门的月光照在脸上,自己便醒过来了———寿水心想。
    今夜月亮是怎样的呢?寿水来了兴致,他起身打开拉门。
  夜间沁凉的空气钻进房内。
  他探出半张脸仰望天空,枫树的树梢上方挂着美丽的上弦月。
  枫树微微随风摇曳。
    午后阳光斜照庭院。
  院子里,芳草萋萋,随风起伏。
  路径与其说是着意修的,莫如说是人踩踏出来的,仿佛是野兽出没的小道。
  假如在夜间或清晨出入院子的话,衣服恐怕会沾上草叶的露水,一下子就沉重起来吧。
 “在里头吗?”顺着外廊走到屋后,只见身穿白色狩衣的晴明,头枕着右胳膊肘,横躺在外廊内。
  晴明眺望着庭院。
  他面前放着细口酒瓶和酒杯。
  是两只杯子。
  旁边是个素色碟子,上面有沙丁鱼干。
   “你这是在干什么?”博雅问道。
  “恭候多时啦,博雅。”晴明答道。
  还是照样躺着。
  似乎他早就知道博雅要来。
    晴明身材修长,皮肤白净。脸庞秀丽,眼神清澈。仿佛薄施了胭红的双唇带着笑意。
    他就像一朵云一样,令人捉摸不定。
  这么一个晴明,和老实憨厚的博雅,却不可思议地投缘,把酒言欢的友谊一直保持着。
    夜间寒气侵人。
  庭院的花木丛中,晴明和博雅在月色下静静地等待着。
    空中悬挂着一轮满月。满月的光辉自西面斜照,月色如水。
    刷拉刷拉,潮湿的风吹动庭院的树木。
  “噢……”晴明探头去嗅吹过的风,叫出声来。
  “怎么啦?”“这风……”晴明小声说。
  “风怎么了?”“马上要进入梅雨季节了啊。”晴明轻声回答。
      “梅雨开始啦。”晴明又说。
  博雅向外望去,绿意盎然的庭院上空飘着比针还细、比丝还柔的雨,无声地湿润着绿叶。
    晴明对此只是“哦”了一声,仰望着月亮。
  对于博雅的话,他似听非听。
  一个笼罩着神秘色彩的人。
  他就是安倍晴明,一位阴阳师。
  肤色白净,鼻梁挺直,黑眼睛带着浅褐色。
  身穿白色的狩衣,后背靠在廊柱上。
  右膝屈起,右肘搁在膝头。
  右手握着刚才喝光了酒的空杯子。
  他的对面,是盘腿而坐的博雅。
  两人之间放着半瓶酒和碟子,碟子里是撒盐的烤香鱼。
  碟子旁有一盏灯,一朵火焰在摇曳。
 “驱使式神当然是通过咒,不过,指使人也得通过咒。”
  “……”
  “用钱驱使或者用咒驱使,从根本上说是一样的。
  而且,和”名“一样,咒的本质,在于其本人———也就是说,在于被驱使者一方是否愿意接受咒的束缚……”
  “哦。”博雅的神情是似懂非懂。
   整个庭院仿佛只是修了一道山檐式围墙,围起一块荒地而已。
  鸭跖草,丝柏,鱼腥草。
  山野里随处可见的杂草生长得蓬勃茂盛。
  高大的山毛榉下面,紫阳花开着暗紫色的花,粗壮的樟树上缠绕着藤萝。
  庭院的一角,有一片落了花的银线草。
  芒草已长得很高了。
  野草静默于夜色之中。
  对博雅而言,这里只是夜晚时分的庭院,杂草疯长;而对晴明来说,他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
  但是,博雅对这里———如水的月色,和草尖露水映现的星光,也并非无动于衷。
  草木的叶子,和着吹拂庭院的柔风,在昏暗中刷刷作响,让博雅觉得好舒坦。
   时节正是夏天。
  白天里,即便待在树阴里不做事,也会流汗;但在有风的晚上,坐在铺木板的外廊内,倒很凉爽。
  整个庭院因为树叶、草尖的露水而降了温,使空气变凉了。
  喝着酒,草尖的露珠似乎变得越发饱满了。
  澄澈的夜,天上的星星仿佛一颗颗降落在庭院里的草叶上。
    外面下着雨。
  柔细的雨丝落在屋顶,给人一种湿漉漉的感觉。
  入睡前并没有下雨,应该是下半夜才开始的。
  大约刚过子时吧。
    蝉丸法师当时弹的是秘曲《寒樱》啊。”粗人博雅一副心驰神往的样子。
  “说来话长,你要是去的话,路上再跟你说。”
   虽然是对博雅说的,但晴明的视线,却不在博雅身上,而是望向茫茫黑夜中的庭院,眼神中有一种超然物外的味道。
  晴明双唇微红,带着一丝蜜意的微笑。肤色白净。
    长月之夜。
  弯弯的、细长的上弦月挂在天上,有如猫爪。
    上弦月的朦胧光线自天而下,但月亮太细小了,四周近乎一片漆黑。
  只有天空发出混沌的青光。说是青光,只是与地上的黑暗相较而言,天空的颜色简直谈不上有光存在。
  空气湿漉漉的。
  皮肤凉浸浸的,但身上却汗淋淋的。
  既是长月,即使在夜间也不应觉得寒冷才对,但透过帘子吹进来的风却带着寒意。
   这里是位于土御门小路的安倍睛明家的外廊内。
  时值黄昏,天正下着雨。
  雨丝细柔,但已让人颇觉寒冷。
  雨水湿润了整个蓬乱的院子。
  这雨已连下了三天。
  几乎从不收拾的庭院展现在博雅的面前。
  一个月前还发出清香的木樨,现在也落了花。
  往日满园茂盛的杂草,曾几何时绿得逼人的气势都不见了,在雨中只有一副颓丧的、湿漉漉的模样。草丛中也有些草已经枯萎变色了。
  这样的草丛里,龙胆和桔梗的紫色显现出来。
  好像有菊花开了,雨水绵绵中依然可以隐隐约约闻到菊花香。也许是借了风力吧。
  博雅的左侧放着朱鞘长刀,右侧是一个身材修长、容貌端正的男子,同样是坐在那里看着庭院。
  他就是阴阳师安倍晴明。
  与博雅岩石般正襟危坐相对,晴明显得很随意。他把右肘支在右膝上。下巴搁在右手上。
  晴明和博雅之间的木地板上,放着沙锅。沙锅里满是蘑菇。
    好几种蘑菇混合在一起,烧好之后热着火。沙锅边上有酱汁,两人不时将蘑菇蘸一下酱汁享用。
  这是下酒的菜。
  盛酒的瓶子和两只杯子,放在装蘑菇的沙锅旁。
  挺大的酒瓶子+里面的酒已经喝掉过半。
    博雅提着蘑菇,像往常一样,独自遣遥自在地出现在这所宅子里,是在一个时辰之前。
  “喝吧。”“喝。”于是,两人眺望着雨中的庭院,开始喝了起来。
  从耶时起,几乎没有交谈。
  “谢谢。”“谢谢。”只是在互相给对方斟酒时,低声嘟哝一句而已。
  庭院在黄昏的雨中静悄悄的,只有雨滴落在草叶和树叶上的声音。
  庭院已是一片深秋景色。
  “哎.晴明……”博雅幽幽地说。
  “什么事?”“像这样子,从这里眺望你的庭院,最近给我一种感觉:就这样子其实也不错吧……”
    “哦?”“这里与其说是荒废了,不如说给人一种与众不同的感觉。”博雅望着庭院说道。
  一个杂草随意生长的院子。一切都未加收拾,任其自生自灭。就仿佛把别处的荒山野地照原样切一块,随意地搁在这个庭院里而已。
  “不可思议啊。”博雅叹息般说道。
  “什么事不可思议?”
   “看上去,不管春、夏、秋,这里都只是被杂草覆盖的院子,没有什么不同,但其实每个季节都不一样。
    在不同的季节,各有惹人注目和不惹人注目的花草。
    就说胡枝子吧.已经落了花,一下子找不着到底长在哪里了,可是原先不知躲藏在哪里的桔梗、龙胆,就跑出来见人了……”
    “嗯。”“所以,我说它与众不同。但是,虽说它与众不同,却又让人觉得这个院子实质上是一成不变的。所以……”
    “所以就不可思议?”“对。”博雅直爽地点点头,又说:“似同而实异,似异而实同。
    而且,我还觉得,并没有哪边是哪边非的问题,两者都是这个世界的面目,是天生就这样子的。”
    雪在下。
  轻柔的雪。
  没有风。只有雪从天而降。
  院门大开,从外面就可以看见这夜晚的庭院。
  茫茫白雪覆盖了整个院子。
  惟一的灯火是屋内的一豆烛焰。仅仅这么一点光就隐约将夜里的庭院从昏暗中凸显出来。
  银白色的暗夜。
  小小的亮光似乎渗透积雪的内部,变成白色的寒冷暗影。若有若无的微光,仿佛从黑夜的底部散发出来似的。
  枯萎的芒草上、黄花龙牙上、丝柏上、绣球花上、胡枝子上。都积了雪。不同季节里各擅胜场的花草树木,此刻一概埋没在雪中。
  时值霜月过半——也即阴历的十一月,以阳历而言,则已是十二月份。
  这天早上下了冰雹,到中午变成雨夹雪,黄昏则又变成了雪。入夜之后,纷纷扬扬的雪花益发漫天而下。
  屋内的榻榻米上.放着一个木制圆火盘。火盘中红红的炭火,发出小小的、钢针折断似的声音。
    围着火盘.两个男人相对而坐。
    和博雅相对而坐的那位不是武士。
  即便坐着也能看出.那人身材修长。
  褐色的眼睛带一点青的味道。头发漆黑,肌肤白净。
  唇色红得令人误认为是血色透现所致。鼻梁笔挺,颇具异国人士的风姿。
  他就是阴阳师——安倍晴明。
  尽管是冬天,晴明仍旧如夏日一样,随意穿着一件白色狩衣而已。
    两人正在对饮。
  火盘旁边放了一个托盘.里面已横放着几个空酒瓶,仍立着的酒瓶只有一个了。
  盘子上还有一个烤鱼的碟子,放着鱼干。两人边自斟自饮,边拿鱼干在火盘上烤着吃。
  也许是没有风的缘故.房门大开。
  屋里的温度与外面几乎一样。
  两人并不多话.呷着酒。视线落在渐积渐高的白雪上。
  万籁俱寂。仿佛柔软的雪花落在积雪上时.那微弱的声音也能听见。
  眼看已经凋零一片的庭院里.还有一朵紫色的花开着。
  那是桔梗。紫色的桔梗花孤零零的,还没有被雪掩盖。
  这鲜艳的紫色,用不了多久,也要被越积越高的雪掩埋吧。
  “好安静的雪啊……”博雅喃喃自语道。他的目光仍注视着雪中的庭院。
  与其说是向晴明或其他什么人搭话,毋宁说是随口而出。
  “好幽寂的雪啊……”晴明说着,也将目光投向白雪。
  “那边冒出来的是什么?”博雅问的是雪地上那抹紫色。从刚才起他就一直盯着它。晴明似乎立即就已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你说那棵桔梗?”“对。”“这时候桔梗还开花?”“花多了,自然也有例外的吧。”晴明喃喃道。
  “噢。”博雅点点头。
  “原来是这样。”“如此而已。”“噢。”“嗯。”两人彼此点点头,周围重归宁静。
  纷纷扬扬的雪花堆积起来了。
  晴明伸手拿过鱼干,向着火盆烧烤。
  鱼干是博雅带来的。
    博雅在黄昏时走进了晴明的家门。
    除了博雅和晴明,宽大的房子里别无他人的动静。
  和夜里的庭院一样,一片宁静。
  以前来这所房子时,博雅好几次见到有人。但是.博雅分不清哪些是真的人:哪些是晴明驱使的式神。
  说不准这大宅子里,真人只有晴明一个,其他的净是式神、鬼魂、精灵之类,并非现世的人物。
  就连这所宅子是否真的位于土御门小路,博雅也不敢肯定。
  博雅有时甚至怀疑,也许跨人这所庭院的客人,也就自己一个而已。
   “哎,晴明。”博雅呷一口酒,等酒液顺喉而下之后,对晴明开口说道。
  “什么事?”晴明将视线从庭院移到博雅身上。
  “之前曾想过要问你——你这所大宅子,就你一个人住吗?”“是又怎么样?”
    “我想。你不是很寂寞吗?”“寂寞?”“你不觉得孤单吗?”博雅第二次问晴明这个问题。
  晴明注视着提问的博雅,微微一笑。
  今天头一次看见晴明的笑容。
  “怎么样?”“也会感到寂寞,也会孤单啊。”晴明好像是在谈论别人的事情。
  “但是,寂寞和孤单,却与屋里有没有人没有关系。”“什么意思?”
    “人都是孤独的。”“孤独?”“人原本就是那样。”“你是说.人天生就是寂寞的?”
    “大致是这意思。”晴明似乎是说,虽然有时觉得寂寞,但寂寞并非由于独自生活所造成。
  “晴明,我不懂你的话。”博雅直率地说:“简单说吧.你还是会觉得寂寞吧?”“真拿你没办法。”晴明苦笑起来。
   博雅见晴明这样子,反而微笑起来。
  “嘿嘿。”“你笑什么,博雅?”“你也犯难了呀,晴明。”
    “当然也会有犯难的时候。”“感觉不错。”“感觉不错吗?”“嗯。”博雅点点头,喝一口酒。
   雪更添了厚度,在地上继续堆积起来。
    源博雅走访地处土御门小路的安倍晴明宅邸,是在水无月的月初。
  水无月,即阴历六月。
  那是一个淫雨霏霏的下午。
  梅雨季节还未结束,天空中F着雨,是那种细细的、冷冷的雨。
  刚一穿过洞然敞开的大门,便有潮湿的花草香气将博雅拥裹起来。
  樱树叶、梅树叶,还有猫眼草及多罗树、枫树的新绿,被雨水濡湿后发出黯淡的光亮。
  龙牙草、五凤草、酸浆草、银钱花——这些花草此一丛彼一簇,芊蔚繁茂,长满庭院。
    仿佛是将山谷原野的草丛原封不动地搬移到这里似的。
  看上去似乎是听任野草疯长,然而仔细瞧去,却发现可供人药的药草居多。
    尽管博雅不解其功用,但那些看似毫无意义的花草对于晴明而言,也许别具意味亦未可知。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些花草也有可能仅仅是纯属偶然地生于斯长于斯而已。
  晴明这个家伙,让人觉得两种情况好像都有着十足的可能。
  不过,这样的庭院倒是十分舒适的。
  人所必经之处,花草修剪得恰到好处,让人不至于被雨水和夜露濡湿衣脚。有些地方还铺上了石头。
  比针尖还细、比绢丝更软的雨,无声地倾洒在这些花草上。
  蒙蒙细雨,望上去宛似雾霭一般。
  博雅身上的衣服湿漉漉的.含着雨滴.变得沉甸甸的。
    他没带雨具,也没带从者,便出门而来。
  每次造访晴明时,博雅素来只身出行。既不乘车,也不骑马,总是步行。
    雨停了。
  可是,雾又起来了。
  浓密的细微水汽弥漫在大气中。
  聆听着左侧贺茂川的潺潺水音,晴明和博雅行走在濡湿的草地:
  马上就要将这流水声甩在身后,朝着上贺茂神社爬上去了。
    晴明一副心旷神怡、如痴如醉的神情,行走在雾中。
  雾只是笼罩在地表,天空似乎是晴朗的,抬头可见朦胧、黯淡的月光。
  两人就行走在这奇异的月光中。<hr/>《飞天卷》

    庭院中已是一片秋野的景象。
  女郎花、紫苑、红瞿麦、草牡丹,以及其他众多博雅、不知其名的花草,繁密茂盛,满院怒生。
    这边一束芒草穗子在微风之中摇曳,那边一从野菊混杂在红瞿麦中纵情盛开。
  久唐破风式的山墙旁边,红花盛开的胡枝子,低垂着沉甸甸的花枝。
  整个庭院看上去似乎丝毫未加修整。
  任由满院花草自生自灭——乍看上去就是这样。
  这样的景象,简直——“就是荒野嘛!”博雅脸上的表情在这样说着。
  可是不知伺故,对睛明这花草自由自在盛开无忌的庭院,博雅并不讨厌。甚至觉得喜欢。
  人概是因为晴明并不仅仅听任花草自生自灭,其间似乎也有着晴明的意志在起作用的缘故吧。
  这庭院的风景并不是单纯的荒野,而是存在着某种奇异的秩序。
  虽然无法用语言巧妙地表达这种秩序到底存在于何处、呈现出何种形态,但大约正是那奇异的秩序,才使这个庭院令人喜爱吧。
  如果要说肉眼可见的印象,倒看不出哪一种花覃长得特别多。
    可又并不足每种花草都长得同样多。有的种类多,有的种类少,但整体望去,比例恰到好处。
  而这种调和究竟是出于偶然,还是出自晴明的意志.对此,博雅不明就里。
  尽管不明就里,但他觉得,晴明的意志大概确乎以某种形式,与这风景有关吧。
    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棵树。
  每次造访晴明宅邸时,都会看到这棵树。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树的枝条上长着黄色的、既像花朵又像果实的东西。
  那甜甜的香气,似乎就是从这棵树上流泻出来的。
    他发现树梢处似乎有什么在动。
    有人爬到树上,不知在干什么。
  “吧嗒”一声,博雅的脚边落下一样东西。
  仔细一看,是一根细枝,上面密密麻麻地长满了与树上一样盛开的、既像花朵又像果实的东西。
    博雅暗忖:香味这么浓烈,恐怕不是果实而是花吧。
  这时,又一枝花落了下来。
  轻轻折断细枝的声音从树上传来。
  那人影不断地将开着花的细枝,用细细的指尖折断,抛下树来。
  再仔细看去,树的四周宛似地毯一般,密密麻麻,铺满黄色的花朵。
  然而奇怪的是,那人影虽在枝叶茂密的树梢间.却丝毫不受阻碍,行动自如。
  那影子一般的躯体仿佛空气一般,在枝条与叶子间自由自在地钻来钻去。
  博雅凝神注目,想看清楚那个人影究竟是谁。
  可是,越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脸看,那人的眼睛、鼻子、嘴巴和面部轮廓就越加模糊。明明可以看见,却越看越看不真切。
  简直就像是人形的幻影一般。
    是式神吗?!不料博雅这么一闪念,那朦胧的脸庞,突然变得清晰了。
  还对博雅微微一笑。
  “晴明……”博雅轻声叫道。
  “喂,博雅。”从斜后方传来呼唤博雅的声音。
  博雅回头看去,房屋的外廊内,身着白色狩衣的晴明盘腿而坐。
    晴明右肘支在右膝上,竖起右臂,下巴搁在那只手上,笑嘻嘻地望着博雅。
  “晴明,刚才那树上……”博雅扭头去望向那树梢。
  然而,那里已经没有人影了。
    两人正在相对小酌。
  是在晴明宅邸的外廊内.两人相对盘腿而坐,身旁是寥廓的秋野。
  准确地说,其实并非原野。晴明家那几乎未加修整的庭院,看上去仿佛是将秋日的原野原封不动地搬来一般。
  “当然是说季节喽。”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着庭院。
  花朵早已枯萎的桔梗和女郎花的群落犹自残存在院里.那里一丛,这里一簇。
  眺望着院中的花草,博雅深深呼出一口气。呼气已变成白雾。
  “我是不是有点不对头,睛明?”“博雅你吗?”“嗯。”博雅喝干杯中的酒,看了晴明一眼。
  “我呀,对于这个庭院是无所不知的。连春天长出什么草,这草又开出什么花我都知道。可是……”
    “怎么了?”“夏天里那么茂盛鲜妍的花草,一到秋天却枯萎败落,披上霜……”
    “嗯。”“这简直……”说到这里,博雅把后面的话生生地吞了下去,将视线移向庭院。
  “简直什么?”博雅的喉头低低地咕嘟了一下,低下头说道:“我是想说——简直就像人世间一样嘛。”他的声音很低沉。
  “那么,请允许我失礼了。”晴明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枝花。
  花朵虽然已经枯萎,但花瓣上依然还残留着淡淡的青色。原来是龙胆花。
  “这是我的庭院中最后开的一朵花。”晴明对着花轻轻地吹了口气:“来吧,青虫,这是你最后一项工作了。”
    说着,睛明把花放在地板上。
  黑暗中,花儿婀娜地膨胀开来,一位身着青色唐衣的女子站立在那里。
    月亮把浓浓的月色倾洒在外廊内。
  从屋檐下仰望夜空,惟见几缕云彩飘动,青幽幽的满月明朗晶莹,一览无余。秋夜澄澈的大气充盈、流溢在庭院里。
    他和安倍晴明正坐在外廊内举杯对饮。
  两人在晴明宅邸的外廊内,面前是入夜后的庭院.虽未点灯,然而月光明亮,连庭院里的胡枝子随风摇曳的情形,都清晰可见。
  女郎花、龙胆等秋花秋草上,似乎夜露已降,映着月光,闪动、飘摇,佐洒的是烤红口蘑。
  薄暮时分,博雅来找晴明。两人悠悠然从那时一直喝到现在。
    某个地方有一个男子。
  这个男子身份尚说得过去,很久以来一直恋慕着一位家住豪宅深院、血统高贵的女子,然而始终难偿夙愿。
    虽然一心想同她结成亲密无间的关系,却总也得不到令人满意的答复,惟有时间无情地流逝。
  “于是一天晚上,这个男子将那女子从深宅大院里偷了出来。”由于酒力,博雅面上微微带着红晕。
  背上负着那女子,男人急急忙忙地摸黑赶路。渡过一条叫做芥川的河,就是原野了。
    正巧月亮出来了,夜路周围的草丛中,星星点点地有些闪亮的东西。
  夜露凝结在草叶上,受到月光照耀,仿佛群星一般闪闪生辉。然而从未走出过深院一步的女子,却不知道那是什么。
  “彼何物乎?”女子在男人背上问,那闪闪发光的是什么东西?可男人一心赶路,连答话的时间都没有。
  每当女子芬芳的气息吹到自己的颈项时,男人便觉得热血沸腾。自己的后背感受到女子的体温,几乎令他觉得痛楚。
  不久,来到了传说中经常有鬼怪出没的一带,然而男人却没有觉察。不知从何时开始,月亮隐到了云彩后面.开始下起大雨来。

   人的生命就像夜露一样短暂而虚幻,转瞬即逝啊。”
    “嗬!”“对于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子来说,被男人负在背上夤夜奔走在旷野荒郊,该是怎样一种心情呢?
    心中忐忑不安,怦然狂跳,脚底下星星点点地晶莹闪烁,女子一定会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宇宙之中吧。
    春天的原野。
  云蒸霞蔚。原野、丘山,一派青霭蒙蒙。
  树木的梢头,新绿吐出嫩芽。原野上,刚刚萌芽的花草,展现出让人几乎要发出叹息一般的柔嫩的绿色。
  道路两侧生着野萱草。星星点点的蓝色小花泼洒在大地上。
  有些地方甚至还有些许开残的梅花,而樱花却大都已经盛开八分了。
    这是一条坡度徐缓的山径。
  头上,栎树和榉树枝条交错,与阳光合作,在晴明白色的狩衣上投影下美丽的图案。
    那里果然长着两棵巨大的老樱树,两树之间,结有一间小小的草庵。
  树上的樱花绽开了五成。
    只见门习站着一个人。
  从她背后,飒地一下,一阵风吹来,无数的樱花瓣飘入小屋里。
  晴明的头发朝后飘起来,灯火好像马上就要熄灭似的摇动不已。
  是个美丽的女子。
  “哦——”博雅不禁惊呼出击。
  樱树果然是美轮美奂、硕大无朋。
  两株高大的老树需要仰视,树上樱花盛开。
  花朵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将枝条压得低垂下去。
  虽然无风,花瓣却飘飘洒洒,一刻不断地从枝条上飘落下来。
  似乎惟有樱树下的那片空地上,静静地铺陈着清澄的空气。
  两棵樱树下,有间小小的草庵。
    已是老妇之身的小町徐徐站起身.一面起身,一面低低地唱起来:
    前佛已然逝去兮后佛尚未出世生来幻梦中间兮何物当思为现世她自己唱着,扬起手臂,缓缓起舞。
  花瓣静静地飘落在她的手臂上。
    随着老妇小町的翩翩舞姿,她脸上的皱纹渐渐减少,变成了一位美貌的少女。
  展背——伸腰——樱花片片飞舞,静静地倾洒在她的垒身。
    小町的脸慢慢地又变回老妇。
  她的脸上,白发上,花瓣飘飘不绝地飞落下来。
    老妇小町的眼中,理智已经消逝。
  她疯狂地舞着。
  巨大的樱树簌簌作响,花瓣纷纷飘落。
  小町在花瓣飞舞中翩翩起舞。
    不知道是谁的泪水。
  樱树在头顶上飒飒作响。
  在飞旋飘荡的樱花雨中,小町舞姿翩跹。
  一面起舞,一面流泪。
    轰轰隆隆,樱树大声作响。
    樱花雨中,小町疯狂地边笑边舞。
    漫天飞旋的樱花雨中,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樱花谢尽,初夏的熏风吹拂。
  安倍晴明横躺在外廊内,支起右肘,右手托着脸,漫不经意地眺望着庭院。
  五月的风,似乎要将晴明身上的白色狩衣也一并染成新绿的色彩。
  博雅坐在晴明的近前,正静静地倾杯慢饮。
  绿叶葳蕤的樱树上,还留有开残的樱花,一朵,两朵.三朵……栎树,榉树,栗树。
  各种树叶的颜色,花草的颜色,新鲜的绿色,全都淡淡的,嫩翠欲滴,令人不觉喟然长叹。
  透过树木的梢头,露出蓝色的天空,飘拂着白色的云朵。
  晴明横躺着,不时伸出左手,擎杯呷酒。“不知怎么,我感到忐忑不安,晴明。”博雅陶然欲醉般望着眼前的风景说道。
  “怎么了?”“呃,每年一到现在这个季节,我就会没来由地心慌意乱。
    也许应该说是高兴,还是该说是振奋?又好像是这样一种心情:自己的心变成了那风,跟它们一块在天上飞驰……”
    晴明嘴唇含着红山茶花瓣似的微笑,听着博雅说话。
  “人心真是妙不可言啊……”“呵呵。”晴明不出声地笑了,缓缓地坐起身。
  将后背靠在外廊的柱子一上,盘腿坐定后,又竖起左膝,左肘搁在膝盖上。
    博雅正在赏月。
  也许会有泪水扑簌簌地,顺着博雅的面颊流下来。
  博雅从里间取出大筚篥,含在两唇之间。
  博雅吹奏的筚篥之音,飘飘地流入夜气之甲。
  这是盖世无双的竖笛名家源博雅心有所感而吹出的乐音。
  前来暗杀博雅的“勇徒等数十人”深受震动。
  他们来到博雅府邸,传入耳中的却是清越的笛声。
    而目吹笛的博雅本人竟将门户洞开,独坐在卧室的外廊内,沐浴着蓝幽幽的月色,吹着笛子。定睛望去,只见他的面颊上涕泪横流。
  “勇徒等闻之,不觉泪下.”
    梅雨似乎已经过去。
  直至几天之前,日复一日,比针还细的雨丝连绵不断,身上穿的衣服也仿佛终日带着湿气。
    然而从昨夜起.云团开始流动起来,逐渐消散了。
  今夜,从乌云缝隙中露出了澄澈的夜空。从小板窗下部望去,只见夏季的星辰闪烁明亮,云间青幽幽的月亮忽隐忽现。
    大气清爽,充溢着熟透而吸足了水分的树木和花草的气息。
  天空变得晴朗,包含在大气里的丰饶的植物香味和水汽,让人觉得舒畅、惬意。
  月亮出来了。
  皎洁、硕大的月亮。
  真美!博雅不禁从怀中摸出叶二凑近唇边。
  一面走,一面吹笛子。
  音色美丽的笛声,仿佛是含着香气的无形花瓣融化在风中,悄然滑入潮湿的大气中。
  这是从大唐传来的秘曲《青山》。
  悠悠地,仿佛腾身乘于这音乐之上,博雅和着笛声迈步前行。
  不知不觉,自己的心被叶二酿造出来的乐音所攫夺.恐怖、悲哀、懊悔等,一概都不以为意了。
  博雅仿佛化作透明的大气,走在风中。<hr/>《付丧神卷》

    这是安倍晴明在土御门小路的家。
  梅雨期里吸收了充足水分的草木,在庭院里长得枝繁叶茂。
  庭院最先给人的印象,是完全不加修整。
  有一棵橘树紧挨着房檐。那边的松树缠绕着藤蔓,这、边的树下,开绿色花的露草,尚未开花的黄花龙芽,
    花已落尽、叶片阔大的银线草,蝴蝶花——诸如此类的杂草这里一丛、那里一簇。
  夜色之中.这些草将发酵似的气味散发到空气中。当白天的热浪到夜间减退之后,代之以杂草的气息扑面而来。
    廊内的灯盏里只点着一朵灯火。
  夏虫围着灯火飞舞,灯盏旁不远的地方,有一两只飞蛾停在上面不动。
  “噢。”晴明用他白皙、纤细的右手手指拿起酒杯,端到唇边.轻嘘一口气。
  晴明呷一口酒,仿佛用唇吸入吹过清酒表面的轻风。
    地点是在位于土御门小路的晴明家的外廊内。
  博雅在外廊的木地板上盘腿而坐,晴明就在他的对面,背靠着廊柱子,一条腿支着。
  二人之间放着一个装酒的瓶子,两只玉杯。
  下午——离黄昏尚早。
  阳光斜照庭院,落在繁茂的夏草丛中。
  绣线菊的红花在风中摇摆,一旁是性急的黄花龙牙,已蓄势待放。
  无数小飞虫和飞虻,在草丛上的阳光里飞舞。
  仿佛山野的一景被原封不动地搬到了庭院里。这里虽然给人完全不加修整的印象,
    但东一丛西一簇,生气勃勃的野草.也隐隐让人感觉到晴明的意志体现在其中。
    下酒菜是烧烤的蘑菇和鱼干。
  月色如水,遍洒庭院。
  黑夜里,有芒草、黄花龙牙、桔梗在风中轻摇的感觉。
  现在已经没有夏天那种浓烈的芳草味了,虽然仍是湿润的,但某种干爽的气味,已经溶在风里。
  一两只秋虫。在草丛中鸣唱。
  满月之夜。
    樱花盛开。
  密密麻麻的花朵,连枝条都压低了。
  没有风。
  风连一片花瓣也不愿吹动。
  阳光明媚,照着这些樱树。
  在安倍晴明的家里——源博雅坐在外廊内,和晴明一起眺望着庭院里的樱花。
  二人跟前有一个装着酒的酒瓶,各一只酒杯。杯子是墨玉做的高脚杯。
  那是夜光杯。
  看一眼樱花,喝一口酒,放下杯子,再看一眼樱花。
  突然,一片花瓣飘落地上。
  仅仅一瓣而已——仿佛照射其上的阳光渗入了花瓣,令花瓣不胜重荷。
  “晴明啊——”博雅压低声音说话,仿佛怕自己呼出的气息会惊落花瓣。
  “什么事?”晴明的声音近于冷淡。
  “我刚刚看见了动人的一幕。”“看见什么了?”“我看见樱花的花瓣,仅仅那么一片,竟然在没有风的时候飘落地面。”
    “哦。”“你没有看见?”“看见了。”“你看见了,没有产生什么感想?”“什么感想?”
    “就是说呀,晴明,那边开着那么多樱花…..”“没错。”
    “在那数不清的樱花花瓣中,在连风也没有的情况下.却有一片花瓣掉了下来。”“噢。”
    “我看着它掉下来。可能过不了几天,樱花的花瓣就开始逐渐散落,到那时,落下的是哪一朵哪一瓣,就完全无从知晓了吧。
    可是,刚才掉下来的那一瓣,说不准就是樱树今春落下的头一片花瓣呢……”“噢。”
    “总而言之,第一片落下的花瓣让我看见了。这岂不是动人的一幕?”博雅的说话声大了一点。

笛声本身并不是美。它和那边的石头、树木,都是一样的。美,产生于听了笛声的人的内心。”
“唔,对。”“所以。笛声仅仅是笛声而已,它在听者的内心产生美,或者不产生美。”“对。”
“美也就是咒啦。”“对。”“如果你看见樱花瓣落下来,觉得美,被感动,那么它就在你的心中产生了美的咒。”
“光有樱花开在那里,是没有用的。源博雅看见樱花盛开,才产生了美这东西。
但是,光有源博雅在那里也不行。有樱花,有源博雅这个人,当博雅看见樱花后被樱花所打动,这才产生了美。”
“……”“也就是说,唔,这个世上的一切东西,都是通过咒这一内心活动而存在的吧。”
    正是春去夏来之际。
  时间已是夜晚。
  晴明和博雅之间放着一盏灯,火焰的周围飞舞着一两只小虫子。
  庭院里芳草萋萋。
  后来居上的夏草,长得比鹅肠菜、野萱草等春草高,春草被淹没在夏草中,无法分辨。
  与其说是庭院,其实更像一块野地。
  草木在晴明的庭院里自由生长。青草和绿叶的气味,飘荡在夜色里。
  博雅一边深深地呼吸着混杂了胡酒酒香和草木清香的大气.一边喝着酒。
  庭院的深处有樱花开着。
  是八重樱。
  叶问密密麻麻地开满浅桃红色的花朵,把枝条都压坠下。
  除此之外,对面有开着花的迎春花,远处缠绕着老松树的紫藤也垂下好几串花朵。
  八重樱、迎春花、紫藤本是夜间开放的,所以它们的颜色和形状无法看得太分明。
  但是,花朵和叶子的气味,比眼前所见予人更为深刻的印象。
  “哎,晴明……”博雅望着夜幕下的庭院开口道。
  “什么事?”晴明应道,他的红唇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并不是只有眼见之物才存在啊。”“你指的是什么?”“比如说,紫藤就是。”“紫藤?”
    “虽然看不见它开在院子里的什么地方,但却飘来令人心醉的香气。”“嗯。”晴明静静地点点头。
    像往常一样,博雅和晴明在向着庭院的外廊内相对而坐。
  距八重樱开放之期尚早。
  而庭院深处的山樱已是花团锦簇,花压枝低。
  淡桃红色的花瓣,无风之时也一片片悄然坠落。
  一片飘落,尚未着地之时,另一片已离枝。
  这是一次不期而至的拜访。博雅不带随从,独自步行过来——他虽为朝臣,偶尔也有这样率性的举动。
  时值上午。正是院里杂草叶尖凝着露珠,还没有干掉的时候。
  再也不作和歌。
  他边上山边想,泪流满面。
  当时是春天,是山樱盛开的时节。山路上沿途开满樱花。
  花团锦簇压枝低,花瓣在没有风的时候也散落下来。
  满山嫩绿之中,置身山樱盛开的一角,仿佛被轻盈的白光所包围。
  多美啊……自己除了和歌之外,别无他能。自己惟一的才能,又较之他人为劣。
  忠岑如此年轻便知道了自己的才具。
  雪白的樱花,在忠岑眼里呈现一派伤心之色。
    暑热。
  阳光从头顶直射庭院。
  院子里夏草繁茂。
  乌蔹莓,紫菀,露草。庭院里几乎没有踏足的空隙。
  这些草仿佛都煮开了,在阳光下直冒热气。
  反射自庭院的光线,甚至映照到坐在外廊内的晴明和博雅处。
  晴明支起一只脚,一只手搁在膝头上,有意无意地眺望着庭院。
  没有风。
  院里杂草的叶尖,连徽微摇晃的动静也没有。
  晴明身穿宽松的白狩衣,额头上找不到一颗汗珠。
  “晴明。真热啊。”博雅嘟哝道。
  二人之间放着一个小盆子,里面盛满清水。
  要说有凉意的东西,就只有晴明的白色狩衣,和盆里的清水了。
  梅雨刚过,随即连日晴天,一滴雨水也没有的目子,竟持续了三十多天。<hr/>凤凰卷

    时间是夜晚,刚刚进入梅雨季节。
  白天还一直下个不停的雨,现在似乎已经停了。
  此刻,分不清是雨丝还是雾霭的细微水汽,在大气之中不浮不沉,飘来游去。
  月亮似乎躲藏在天空中某一处,夜空的黑色蕴含着隐隐的青光。夜气仿佛将那依稀散发出微光的青墨,拥入了自己的怀抱。
  晴明和博雅的身畔,是在夜色中延展开来的庭院。
  庭院,宛如山野或原野的一部分,原封不动地切割下来移置此地一般。
  有的地方荒草又高又密;也有的地方,白百合还绽开着雪白的花瓣。
  夜晚的空气,虽然充满凉意,但还不让人觉得寒冷。
  晴明身上的白色狩衣,因为吸足了夜晚潮湿的空气,变得沉甸甸的。
    这是位于土御门小路的安倍晴明宅邸。
  在面对着庭院的外廊内,两人相向而坐。
  博雅坐在圆形草垫上,晴明则身着白色狩衣,背倚着一根廊柱。
  晴明右手擎着琉璃杯,目光漫不经心地投向夜色中的庭院。
  一盏灯火孤零零地亮着。
  一阵阵湿润的风飒飒地吹过庭院中的草丛。
  女郎花、龙胆、濒临凋谢的胡枝子花在风中摇曳。
  将近满月的青色月光,从正上方泼洒下来。
  夹杂在金钟儿、金琵琶、蟋蟀的呜叫声中,邯郸的音色分外清脆,回荡在夜晚的大气中。
  这庭院仿佛是将秋目的原野原封不动地搬来这里一般。
  五天前,刚刚有过一场暴风雨。
  暴风骤雨将残存的夏日余暑,从大气之中掠走.不知带去了何方。
  夜幕降临时,天空变得清澄,充满了凉意。
  “这样的夜晚,不知为什么,总让人觉得有些伤感啊。”博雅说。
  “是啊。”晴明简短地应道。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交谈着,不紧不慢地饮着酒。
    满月刚过了一天,月亮高悬在空中。
  月光穿过屋檐,斜斜地投射下来,倾洒在外廊内。
  月光下,源博雅和安倍晴明正在倾杯对饮。
  两人对面而坐,中间放着盛有酒的瓶子。自己的酒杯空时,两个人也不分彼此,就伸手将自己的酒杯斟满。
  都是自斟自饮。
  庭院中密密地覆盖着一层夏季的花草。每片草叶上都凝结着露珠,每一滴露珠中都包孕着一轮明月,闪亮、晶莹。
  一只,又一只,萤火虫在黑暗中飞舞。
  萤火虫一旦降落在地面上,便难以分辨出究竟是露珠的闪亮,还是萤火虫的闪亮。
  晴明身着宽松的白色狩衣。他竖起单膝,后背靠在廊柱子上。
  他左手擎着酒杯,不时将杯子递到红润的唇边。
  博雅出神地欣赏着月光,喟然长叹,再喝一口酒,还是一副感慨无限的眼神。
    樱花飘飘洒洒地凋落着。
  黑暗中,无声无息地,花瓣片片飞舞,飘落下来。
  没有风。
  花瓣因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而离开花枝,飘落到地面。
  满树盛开的樱花。
  任凭花瓣不停凋落,然而仰面望去,满树的樱花依旧不减丰姿,干朵万朵压低了枝头。
  虬蟠的花枝上空,高悬着一轮皎洁的明月。
  “晴明,真是不可思议啊……”开口说话的,是源博雅。
  “什么不可思议?”晴明低声问道。
  “就是樱花呀。”博雅用陶然欲醉的声音说着,举目仰视着樱花。
  这是在晴明宅邸的庭院里。
  庭院里有一棵高大的古樱。
  尚未生长齐全的春草,星星点点地在地面上探出头来。
  晴明和博雅在那棵古樱树下铺了块毛毡,坐在草地上。
  那是一块深蓝底色、印有美丽的大唐风格图案的花毡。
  它来自遥远的国度——大唐。
  两人之间,靠近古樱树干处,立着一具灯台,台上点着一盏灯火。
  一只装着酒的瓶子,放在两人中间。
  有两只酒杯。
  一只握在晴明的右手中,一只拿在博雅的左手中。
  此外,没有任何其他东西。
  惟有樱花花瓣不断飘落,积了厚厚的一层。
  蓝色的花毡上、博雅的身上、晴明的白色狩衣上,都落有缤纷飘落的花瓣。
  博雅手中的酒杯里,也浮着两片花瓣。
  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樱花花瓣静静地飞舞着,从两人的上方飘然落下。
  仿佛积雪似的,两人的身上以及周围不断地有白色的樱花层堆起来。
  “樱花?”晴明问。
  “从许久之前,这棵樱树的花瓣便已开始飘谢了,然而,这枝头上的樱花,却丝毫不见减少……”“嗯。”晴明的回答不冷不热。
  “简直就像你似的。”“像我?”“是啊……”博雅将拿在左手的酒杯送到嘴边,连同花瓣一起,一饮而尽。

  “我是说,人的才能——安倍晴明其人的才能,也像这樱花一样嘛。”“什么意思?”
    “即使什么都不做,你的才能也会自然而然地漫溢出来。”“……”“而且,无论漫溢出多少,你的才能却一点也不见减少。”
    “呵呵。”“就好像你的体内有一棵高大的樱树,枝繁叶茂,一边是无穷无尽地花朵怒放,一边是片片花瓣纷纷飘谢。”
     晴明体内有一棵花朵永远怒放而又不停凋谢,永远保持盛开状态的樱树。
  仿佛才能的花瓣越是不断地飘谢,晴明体内的花瓣也就越开越多。
  博雅用简短的比喻表述了这层意思。
  “博雅,世上没有永不凋谢的花。”晴明把酒杯送到红红的唇边,静静地呷了一口。
  “花之所以为花,正因为它终会凋谢。”“可是,在你的花枝上,我可看不出花瓣会全部凋谢啊……”博雅大发感慨。
  晴明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尽量不至于让博雅感到困惑的微笑。
  他仿佛是在享受夜晚的寒气缓缓渗入狩衣的乐趣。
    博雅回过神来,发现这里是春天的原野,一棵高大的樱树在两人头顶上枝条舒展,开满樱花。
  花枝上,片片花瓣沐着月光,悠悠飘落下来。
  博雅和晴明就站在树下。
    樱花在纷纷扬扬地飘落。
  两人优哉游哉地喝着酒。
  樱花树下,铺着毛毡,点着一盏灯火。
  博雅和晴明正在月光下饮酒。
  樱花飘飘洒洒地飞落。
  微风徐徐吹来。
  樱花已经过了盛期,只要风起处,便有无数的花瓣离枝而去。
  两人宛如置身于飞雪之中一般。
  “这样就可以了吗,晴明?”博雅问。
  “可以。”晴明答。
  “光喝酒就行?”“行。”“什么都不做?”“不是在喝酒吗?”晴明往博雅的空杯中斟上酒。
  博雅接过这杯酒,送入口中。
  “博雅,有没有带笛子?”“叶二,我总是随身带着的。”叶二,是博雅从朱雀门鬼那里得来的笛子。
  “能不能吹一曲听听?”“好。”博雅放下酒杯,从怀里取出叶二,放在唇边,开始吹起来。
  笛子里滑出流畅的笛声。
  那笛声仿佛是一条身披蓝色鳞片的龙,穿过纷纷飘谢的花瓣,向着空中升腾而去。
  笛声裹挟着月光,朝着四向流去,溶入夜色之中。
  吹着吹着,博雅陶醉在自己的笛声中,闭上了眼睛。
    时值文月,即阴历七月月初。
  强烈的阳光照射着庭院。
  热。
  即便端坐不动,博雅的脊背上也已经渗出了汗水。
  庭院中茂盛的夏季花草,已经高及人腰。
  桔梗、女郎花已经开放,但远不及杂草势头强大。庭院的景象仿佛是将山野中郁郁葱葱的一部分,原封不动地搬移到了这里。
  每当风掠过花草,便会送来灼热的青草气息。
  太阳总算开始从中天西倾,但距离落山,还有很长时间。
  晴明随意地套着件白色狩衣。
  背靠廊柱,竖起右膝,拿着酒杯的右肘支在右膝上。
  额头上也罢,颈脖上也罢,都不见一滴汗水。
  晴明纤细的手指拿着琉璃杯,那透明的绿色充满凉意。
  两人之间的地板上,放着一个瓶子。
  还有一只盘子,盛着撒上盐的烤香鱼。
  两人正以香鱼下酒。
    清澄明朗的月光,照射着庭院。
  这是秋季即将走到尽头的院落。
  红叶纷纷飘落在满地行将枯萎的花草上。
  到凌晨时,庭院里大概会降下白霜,形成宛似积了一层薄雪的院景。季节正在由秋向冬转换。
    大概再过十来天,庭院的景色就不妨称做冬天了。
  夜空清澈澄明,空气中的清寒径直垂泻到大地上。
  “真是光阴似箭啊。”源博雅充满感叹地轻声说道。
  “不久之前才刚刚送走夏天,此刻却已经快要进入冬天了……”他们在喝酒。
  地点是在安倍晴明宅邸的外廊内。两人相对坐在粗木条地板上。
  外廊内只点了一盏灯火,晴明和博雅悠然自得地在杯里斟满酒,不时送入口中。
  ‘“人大概也一样,无论曾经何等强壮,肉体也会不知不觉地衰弱,有朝一日回过神来,
    也许发现自己已经只剩一具枯骨,散落在荒草丛中了。”“哦。”晴明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举酒送到唇边。
    春天已经来临。
  樱花还没有开放,然而令人浑身发抖的严寒已经消失了。
  在冰凉的外廊地板上,晴明侧卧着。
  晴明竖起右肘,右手撑着头部,闭着双眼。
  在晴明面前的地板上,放着一只剩了半杯酒的琉璃杯。
  琉璃杯稍前一点,放着另一只酒杯,酒杯再过去一点。是源博雅坐在外廊内。
  梅花谢了,桃花也谢了。
  现在。樱花正含苞欲放。
  有些枝头上,已经绽开了一两朵性子急的樱花。
  晴明宅邸的庭院内,干叶萱草、繁缕等植物炫示着绿色的叶子,可是,大概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后来居上的野草埋没。不见踪影了。
  午后的阳光,柔和地照射在庭院内。
  放置在木条地板上的琉璃杯,也有阳光投射其上,将闪闪发光的绿色投影映在地板上。

    夜晚——晴明宅邸庭院的樱花,因为白天天气暖和的缘故,已经开始绽放了。
  从外廊内抬头望去,在黑暗中,依稀可以看到点点白色的花朵。
  晴明和博雅相对而坐,正在喝着酒。
  外廊内放着一大瓶酒和三只素陶杯子。
  其中两只杯子已经斟满酒。
  两人不时举杯喝酒,漫不经心地眺望着夜晚的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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